
位于新疆最南端的和田,是古于阗国所在地。它南倚“万山之祖”昆仑山,北临“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沙漠,是古丝绸之路多元文明交汇的枢纽,也是玉石之路驼铃悠扬的驿站。来到和田,仿佛置身一场视觉的盛宴:眼前是沙漠,身后是昆仑,抬头可以远眺皑皑雪峰。
但除了绝美风光之外,还有遮天蔽日的沙尘。在这里,年均降水量仅35毫米,而年均蒸发量却高达2480毫米。四季风沙是这里的常态,每年有超过220天的浮尘天气,其中浓浮尘以及沙尘暴天气高达60天。
“是不是推开办公室的窗户,就能看见昆仑山?”这是当初得知援助地是和田时,北京信息科技大学干部田驰正的一个浪漫想法。他援助的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十四师昆玉市,一个2016年才正式设立的自治区直辖县级市。
2023年5月,他和其他援疆干部人才第一次踏足和田,迎接他们的却是漫天风沙。“推开办公室的窗户,一片灰蒙蒙的,一米之外连人都看不清楚,更看不到昆仑山。”
这也是所有援疆干部人才的“第一堂课”。因为其他困难都容易克服,但人不能不呼吸。很多时候,窗外的黄沙就像一层朦胧的纱,成为整座城市的底色。一开始,他们还会戴口罩防护,但久而久之也和当地人一样,不愿意每天戴了。
一直到11月,沙尘季过去,和田的天空开始呈现难得的稳定碧蓝。有一天,他无意中从办公室看向窗外,发现窗外真的有一座山,虽然不是昆仑山。
“对于支援边疆我们都有心理预期,来和田也并不觉得艰苦。”田驰正说,和他同批次的援边干部,有的去了西藏拉萨,有的去了青海玉树,虽然空气是不错,但也都是高海拔的艰苦地区。
“距离真的太远了。”北京市援疆指挥部洛浦县工作队领队郝文佳,至今记得2023年4月初到和田的场景。彼时,这位几年前曾因孩子出生错过援疆机会的平谷区乡镇干部,终于带着家里长辈18年新疆军旅生涯的“传承”,踏上了这片向往已久的土地。
“知道远,但想着坐飞机应该很快能到,谁知足足折腾了一天。”郝文佳回忆,当时北京至和田还没有直飞航班,他们早上5点多从海淀的酒店出发,飞了好几个小时到乌鲁木齐,然后还要再转机,到和田已经是晚上了。他对记者坦言,此次新疆之行,于他而言既是偶然的际遇,亦是冥冥中的必然。
他对新疆并不算全然陌生,只不过这份熟悉,最初只来自长辈口中零星的片段,那时的新疆对他来说,还只是一个模糊的地理概念,神秘又让人心生向往。
等真正踏足这片土地,实地感受周遭的环境,心境还是不一样。从飞机的舷窗往下看,蓝天白云之下,连绵的雪山,还有戈壁、沙漠,一派壮阔的大好河山。“很激动。脑海里浮现出以前背诵过的一些边塞诗,觉得和古人的描述都对得上,心里产生了共鸣,瞬间就理解了什么是‘家国情怀’。”郝文佳说。
其实在和田,几乎每一位北京援疆干部的故事里,都有这样一段“初心独白”。
兵团第十四师昆玉市工作队领队贾旭,之前在北京市委办公厅任职。他的援疆梦,早在军校时就已萌芽。“2004年本科毕业,我就写过援疆申请书,可惜名额有限。”这位拥有25年工龄、13年军龄的干部,如今在昆玉市统筹58名援疆干部人才,“这一次援疆,对我来说是弥补近二十年遗憾的机会。”
墨玉县委副书记康家铭的援疆决心,则藏在军人家庭的基因里。“父母祖辈都是军人,‘报效祖国’四个字从小听到大。”2023年接到援疆通知时,这位中关村科技园区朝阳园管委会出身的干部,“没给家里多少商量的时间,直接说‘我去’。”选拔过程的严谨,让他更意识到这份责任的重量:“组织会反复分析简历,从年龄、教育背景到家庭结构,甚至性格特质,生怕我们‘扛不住’。”
和田市委副书记翟宁与新疆的缘分,早在大学时期便已埋下伏笔。“当时西部大开发战略刚推进,新闻里对新疆的介绍,让我对这片遥远的土地充满好奇。那里有独特的风土人情,也有亟待发展的潜力。”翟宁回忆,虽从未到过新疆,但“为西部发展出份力”的念头,悄悄在他心里扎了根。
毕业后,翟宁一头扎进基层工作,在海淀区清河街道任职期间,他常年处理社区治理、民生服务等实务,积累了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但一直以来,总觉得自己的工作视野还能再拓宽。国家近年来对新疆稳定发展越来越重视,边疆需要更多有基层经验的人参与建设,这对我来说既是责任,也是提升自我的机会。”翟宁坦言,正是这种“想突破”的想法,让他在看到援疆报名通知时,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层层筛选之后是组织谈话,“其实更像是一次深入的沟通。”翟宁回忆,谈话中,组织部门工作人员详细了解了他对援疆工作的认知、对边疆生活的预期,以及家人对此的态度。“我当时就明确说,基层工作教会我‘接地气’,到了新疆,我会尽快适应环境,把海淀的基层治理经验与当地实际结合,踏踏实实做事。”
48岁的高双虎,是位在大兴区从事了28年城市管理的“老兵”。本已超过援疆干部选拔年龄上限的他,却因组织信任,挑起北京市援疆指挥部和田县工作队领队的担子。“当时组织找我时,我没有犹豫。作为一名党员,援疆工作是责任,更是使命。”不仅如此,他告诉记者,新疆的多民族文化、特色农业以及烤包子、手抓饭等美食,都让他充满了向往。
“和田有句谚语‘一天三两土,白天不够晚上补’,我们可是真切体会到了。”高双虎笑着说,为尽快熟悉和田县的援疆项目,他们经常深入一线调研,早出晚归是常态。一天奔波下来,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累得回到住所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刷牙前,嘴里还能嚼到沙子,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笑,但当时只想着赶紧把工作干好。”
饮食上的“小插曲”也让高双虎印象深刻。初入和田时,几名先遣人员的食宿条件相对艰苦,县委组织部便安排了4名当地妇女为他们准备餐食。为快速融入当地生活、品尝特色美食,几个人主动要求“一周顿顿吃新疆拉条子”。可没想到,仅仅3天时间,几个人就因饮食差异出现消化不良、肚胀或便秘等情况,只好赶紧调整膳食,以清淡易消化的粥、菜为主,才慢慢恢复。“现在跟同事们聊起这事,大家还会调侃几句,这也成了我们快速了解当地饮食文化的‘小课堂’。”
是挑战也是历练:在陌生土地打开局面
“援疆不是‘镀金’,是‘淬火’。”这是北京援疆干部们的共识。在和田,每一项工作都伴随着挑战,而每一次攻克难题,都是一次成长的历练。
来自北京市财政局的援疆干部桂光,担任和田地区财政局副局长。到和田的首个周末,他便开启了特殊的“新疆初体验”——跟随工作班子及领导前往皮山农场开展调研工作,首站更是直奔皮山地区最偏远的区域,邻近皮山县的皮山农场。“那趟调研途中,我第一次见到了真正浩瀚的沙漠。”他感慨道,车辆在沙漠公路上行驶了数小时,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沙海,起初的震撼感扑面而来,但随着行程推进,沙漠带来的“荒凉”感也逐渐清晰。
这趟初体验,让他深刻感受到“听闻中的新疆”与“现实中的新疆”的差异,更让他领悟到“旅游”与“工作生活”两种视角下新疆的不同面貌。“如果是来旅游,或许我们更多会聚焦于新疆的风景之美,心态轻松地感受当地特色。”他坦言,但当以援疆工作者的身份在此生活、工作,面对的是偏远区域的实际地理环境,承担的是调研等具体工作任务,对新疆的认知便不再局限于“风景”二字,而是更贴近现实场景的全面感知。
事实上,这种旅游与工作生活的心态差异,也是大多数援疆干部的感受:旅游时多是带着滤镜的“诗与远方”,而工作与生活中,则需要直面当地的真实状况,在实践中逐渐建立起对这片土地更立体、更深刻的认知。从“一望无际的沙漠震撼”到“偏远区域的实地调研”,援疆干部正以全新的视角,开启与新疆的深度联结,也为后续援疆工作的开展,积累着最鲜活的一线感知。
“从北京到这里,最初觉得环境有些荒凉,近三年时光里也有过无聊,但看着一个个援疆项目落地,所有的付出都值了。”桂光跟记者分享着自己在工作与生活中的感悟,字里行间满是对这份事业的投入与坚守。
不同于单纯的行政岗位,桂光的援疆工作兼具“双重身份”与“多重职责”。按照援疆工作部署,所有在指挥部任职的干部均实行“两维度两监控”模式:既在援疆指挥部承担工作,又在和田当地部门任职,做到“两为主两兼顾”。具体而言,他在援疆指挥部有主要分管领域,同时还在地区财政局担任相关职务。因指挥部工作繁重,地区财政局岗位设有“AB 角”,若他精力不足,其他副局长会协助推进,确保工作不脱节、不断档。
援疆资金量大、项目多,风险管控与统筹推进的任务艰巨,桂光所处的岗位至关重要。更为特殊的是,他的工作范畴还跨越了多个职能领域。
“原本在后方,财政有预算处管资金统筹,发改有投资处管项目推进,但在这里,我们相当于把发改、财政甚至审计的部分职责都兼顾了。”桂光介绍,援疆项目推进有一套严谨的流程:从前期明确政策导向,告知各市县“哪些项目符合要求、哪些项目受鼓励、哪些属于负面清单”,到统筹把控各市县、地区的项目规模与实施标准,再到协助审核项目、会同领导班子实地调研摸排,对项目“该减则减、该增则增”,最后统一报指挥部领导审定,并对接北京市发改委推进后续工作。此外,每月由指挥部领导主持的项目调度会,也由他牵头组织,确保项目推进“心中有数、进度可控”。
工作中,与当地部门的协作磨合是常态。“各市县报项目大多通过发改部门,我们会先和当地发改沟通,提意见、做协调;资金拨付环节,又要和当地财政对接。”桂光表示,每一批工作人员的工作风格、习惯不同,与当地干部的磨合不可避免,但双方始终以“把援疆事做好”为目标,互相适应、彼此配合,逐渐形成了高效的协作模式。
谈及工作中最大的挑战,桂光直言,初任部门负责人时,“全面熟悉工作”曾是不小的压力。“来之前跟上一批同志交接,主要聚焦财政、资金项目相关内容,可真到了岗位上才发现,作为部门‘一把手’,不仅要管好自己分管的领域,整个部署的所有工作都得了解——别人知道的我得知道,别人不知道的我也得想办法弄明白。”尤其是兼顾发改相关职责后,需要学习的内容更多,但他凭借扎实的业务功底和主动钻研的态度,很快进入角色,扛起了这份责任。
“最初对新疆的印象,还停留在‘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诗句里。”回忆起2023年赴疆之初的心境,贾旭的话语里满是真切。如今,经过两年多的扎根与奋斗,他已从一名对新疆、对兵团懵懂的“新人”,成长为兼顾岗位职责与团队引领的“多面手”。
2023年4月21日,贾旭作为北京本轮援疆骨干成员,在指挥长李志遂的带领下奔赴和田。启程前,他虽在北京参加了短期集训,也听闻了新疆的气候与工作环境情况,但“纸上得来终觉浅”——当真正踏上和田的土地,风沙扑面的环境、与内地迥异的工作节奏,还是让他感受到了直观的挑战。“集训时介绍的情况,远不如亲身体会来得深刻。”贾旭坦言。
不过,这份“陌生感”很快被周密的保障与温暖的关怀化解。抵达和田后,当地党委组织了一周多的任职培训,前一批援友更是用近一周时间,通过“交接、交流、交心”的方式,将工作经验、当地情况倾囊相授。同批援友间的相互鼓励、指挥部领导的关心关爱、任职岗位领导的支持,让贾旭与其他援疆干部迅速卸下顾虑,逐步调整到工作状态。“那一周的培训特别充实,像是给我们注入了‘定心剂’,让我们能更快融入这里。”
贾旭所在的北京援疆昆玉工作队,共有58名成员(含干部人才),其中干部 31人,平均年龄近40岁,大多处于“上有老下有小”的人生阶段。他们来自北京市直机关、市属国企、高校科研单位及各区,背景广泛的团队结构,为协调两地资源、搭建合作平台奠定了优势。这支队伍的归属也极其特殊,不同于其他在自治区序列任职的援疆干部,他们隶属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序列,在兵团第十四师昆玉市开展工作。
“兵团是‘党政军企’合一的特殊组织,昆玉市作为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直辖县级市,由兵团第十四师管理,级别与和田地区平级。”提及兵团与地方的差异,贾旭解释道。第十四师的管辖范围看似广阔,却由分布在70至260公里间的5个团场组成,并不连片,这也给他们的工作开展带来了独特挑战。作为工作队领队,贾旭需要兼顾“双重身份”:既在兵团第十四师进入领导班子、参加会议,履行分管职责;又归北京援疆指挥部管理,统筹团队工作,在“两维度”中找到平衡。
在这个过程中,工作方式的差异曾是贾旭与团队面临的最大考验。“在北京市级机关,工作多按分工、程序、计划推进,每个处室职能单一、流程固定;但到了受援地,受编制不足、人手紧张、头绪繁杂、突发事件多(如天气不可控)等因素影响,工作更需要灵活应变。”贾旭举例说,当地接到任务后,方案可能在实施前反复调整,甚至实施当日中途仍需优化,“这就要求我们具备‘十个手指弹钢琴’的统筹能力。”
面对差异,贾旭他们选择“边看边学边干”:来自机关的干部学习基层的灵活处置能力,基层出身的干部借鉴机关的规范流程,大家在协作中取长补短。“虽然思维行事风格不同,但我们都有很强的大局意识,能做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贾旭表示,这种磨合不仅推动了工作开展,更成为个人成长的宝贵经历。
“短期支援”向“长效共生”:昆仑山下的坚守与奉献
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的和田,昆仑山的冰雪融水滋养着绿洲,也见证着一批又一批北京援疆人的坚守与奉献。
数据显示,自1996年首次对口支援和田至今,北京累计援助财政资金305.23亿元,实施项目2800余项。一批又一批援疆人,跨越8000里山河,把“首善标准”刻进沙漠绿洲,将“北京温度”融入和田大地。
“国家对新疆的转移支付规模已十分庞大,为何还要持续推进对口援疆?”面对记者这一疑问,李志遂给出了清晰解答。他表示,对口援疆的核心价值远超资金层面的补充,其本质是“交往、交流、交融”的生动实践场。相较于转移支付的宏观支持,对口援疆更注重“人”的连接——每一位踏上援疆征程的工作者,都是中央治疆方略的“使者”,是党中央对新疆、对南疆关心关爱的“具象代表”。
在李志遂看来,援疆工作者的角色具有多重战略意义:他们是促进民族团结的“战斗堡垒”,以实际行动打破地域隔阂、增进文化认同;是传递发展理念的“播种机”,将先进技术、管理经验与新疆实际相结合,助力当地产业升级、民生改善;更是宣传党的政策的“宣传队”,让各族群众直观感受到党中央的关怀,凝聚起共同建设美好新疆的磅礴力量。
在谈及援疆指挥部的定位时,郝文佳清晰地划分了其与地方政府、兵团及中央转移支付的关系。“援疆资金体量虽不及中央转移支付,但我们的核心作用是做‘思想种子’和‘桥梁纽带’。”他解释道,指挥部一方面带领援疆干部将内地的优良作风、先进发展理念引入和田,助力当地打破思维局限;另一方面通过推动民族团结进步示范村建设、开展文化交流活动等,让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融入日常,为和田的稳定发展筑牢思想根基。
“援疆不是简单的硬件建设,而是要在有形有感有效上发力,既富‘口袋’也富‘脑袋’。”郝文佳以文化援疆为例,指出这一创新举措背后,是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深刻考量。
“通过文化润疆,让各民族群众在精神层面深度交融,这比单纯的硬件投入更能夯实长治久安的思想基础。”同时,北京援疆团队在和田的实践中,始终将“凝聚人心”放在首位,无论是产业合作还是民生服务,都力求让当地群众切实感受到援疆带来的变化,实现“面子”与“里子”的双重提升。
对此,康家铭也有着自己的认知:“援疆政策本质是制度性协作创新,中央财政转移支付侧重‘保基本、均等化’,援疆资金则更注重‘催化激活’。”他举例,中央资金修建农村公路后,援疆资金配套建设路边冷链仓储,直接让当地农产品附加值提升30%。
在与地方政府、兵团的协作中,康家铭认为各方职能互补:“兵团是稳边固疆的压舱石,援疆工作队则擅长嫁接市场要素。”如兵团负责棉花规模化种植,援疆团队便引入东部长绒棉纺织企业,补齐下游产业链,形成发展合力。而援疆指挥部作为超行政层级组织,更打通了纵向部委政策与基层落实、横向受援地与援疆省市资源流动、斜向政企社多元合作的壁垒。
“过去部分援疆项目存在‘交钥匙后无人管’的问题,硬件设施废弃不仅浪费资源,也难以真正惠及群众。”高双虎坦言,新时代援疆工作的核心转变,在于跳出“单点帮扶”思维,围绕“依法治疆、团结稳疆、文化润疆、富民兴疆、长期建疆”二十字方略,打造系统性社会工程。
他认为,新时代援疆的着力点体现在三个维度:
产业上,推动“输血式”向“造血式”转型。通过引入现代农业技术、数字经济资源,助力新疆传统产业升级,同时深化智力援疆,培养“带不走”的本土人才队伍。例如,在和田地区,援疆团队不仅带来产业项目,更注重技术培训,让当地群众掌握增收技能,形成可持续的经济链条。
民生上,聚焦群众“急难愁盼”。援疆资金和项目优先向基层倾斜,从教育、医疗等领域补齐短板。“我们不仅建学校、医院,更注重派驻教师、医生开展‘传帮带’,让优质服务扎根边疆。”高双虎说。
文化上,以文化润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通过传统文化保护、现代文化融合,打造文化交往交流交融平台。“比如我们利用人才公寓打造民族团结进步实践分基地,看似平凡的活动,却能让各民族群众在互动中增进信任,形成共同的文化认同。”
而文化援疆、跨地域合作等创新举措,背后是国家战略与新疆实际需求的深度契合。高双虎分析,新疆作为“一带一路”核心区,其发展关乎国家向西开放大局;同时,新疆与东部地区的发展差距、基层民生改善的迫切需求,都要求援疆工作突破地域限制,整合全国资源。“比如我们推进的公益治沙锁边项目,不仅调动北京公益力量,更吸引全国人民参与,既助力和田地区生态修复,又架起边疆与内地的团结桥梁,实现‘双向赋能’。”
“援疆三年时间有限,但很多基础性工作需要‘久久为功’。”高双虎表示,在选择援疆项目时,团队特别注重“短期见效”与“长期受益”的平衡,将大量资源投向教育人才培养、文化润疆、生态治理等“慢成效”领域。
以和田地区防沙治沙为例,当地治沙资金短缺、技术薄弱,北京援疆团队规划公益治沙项目,通过公益力量撬动全国资源,既推动绿洲生态修复,又带动沙产业发展,让群众增收。“治沙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但只要绵绵用力,就能让沙漠变绿洲,让边疆更宜居。”
又如青少年文化教育项目,援疆团队不仅开展研学活动,更注重培养当地教师的教学能力。“孩子是边疆的未来,只有让他们接受优质教育、认同中华文化,新疆的长远发展才有根基。”
事实上,对口援疆战略实施以来,北京始终坚持“输血”与“造血”并重、物质支持与精神联结并行。从基础设施建设的提速,到特色产业的培育;从教育医疗资源的均衡,到各族群众交往的日益密切,这一战略不仅推动新疆经济社会发展取得显著成就,更在潜移默化中加深了各民族之间的情感纽带,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奠定了坚实基础。
“对口援疆不是短期任务,而是必须长期坚持的国家战略。”李志遂强调,随着时代发展,援疆工作的内涵还将不断丰富,但“交往、交流、交融”的核心始终不变。未来,仍需更多人投身这一事业,以个体的力量汇聚成民族团结的洪流。
“如果有机会,我还会再来援疆。”郝文佳的话,代表了很多援疆干部的心声。这份跨越山海的“约定”,还将在昆仑山下继续书写——因为他们知道,和田的振兴,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重要一笔;和田的明天,需要更多人“赴疆”而来,同心共筑。
从“传说”到“实证”,昆仑文化的现代觉醒
和田的夏天,沙尘暴总像匹脱缰的野马。它卷着塔克拉玛干的细沙——那些比指尖纹路更细碎的颗粒,从昆仑山脚下一路狂奔,撞在土黄色的墙壁上,撞在行人眯起的眼睫上,也撞在和田学院图书馆二楼那面昆仑灰的墙面上。
那面墙里藏着个特殊的所在:“新疆和田学院‘一院三中心馆’”。名字像串需要慢慢拆解的密码:于阗学院,外加昆仑文化研究中心、中华玉文化研究中心、于阗佛教文化研究中心。
和田自成为古丝绸之路南道枢纽起,便成了一块文化的调色板。昆仑山脉被称作“万山之宗”,驮着中华民族“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像头沉默的巨兽伏在大地尽头;和田玉是这块调色板上最温润的色块,从新石器时代就被人从山里凿出,成了“国玉”;于阗佛教文化则像条细细的丝线,一头连着印度,一头牵着中原,在千年时光里织出了中印文明交流的纹样。
如何把这三种文化从历史的尘埃里拂出来,曾让和田地区主政者们琢磨了很久。
中共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宣传思想文化工作,多次发表重要讲话,作出重要安排部署。此后,和田也跟着行动起来,开始认真打量昆仑文化在中华文化里不可替代的分量。他们决定扛起三面大旗:昆仑文化、中华玉文化、于阗佛教文化。
真正让这面旗帜稳稳立起来的,是北京市援疆和田指挥部的手。2023年10月26日,“一院三中心”揭牌那天,北京市援疆和田指挥部党委书记、指挥、和田地委副书记李志遂表示:“和田地区树立‘三杆文化大旗’、成立‘一院三中心’是按照党中央治疆方略,特别是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文化润疆工作指导的重大战略举措。”
揭牌完成时,昆仑灰的墙面上,“一院三中心”几个字仿佛活了过来。
2024年9月3日,昆仑和田段多学科科考队成员巫新华教授在寿比南山立碑处接受采访。“一院三中心”要做的,说白了就是深挖和田的历史文化家底。而和田像是早就为这事备好了场地——那些埋在地下的、露在山上的,全是天然的研究素材。就说“于阗南山·玉河古道”那次科考,多学科专家们凑在一起,拿着铲子、放大镜、检测仪,最终证实汉代张骞说的“河源出于阗”并非虚言。这下,昆仑文化研究总算从“传说里的故事”变成了“能摸得着的证据”。
“一院三中心”的成立,像给和田的文化发展换了个齿轮。以前是“文化资源大区”,如今要向“学术研究高地”转型。这价值不止于填补空白的学术论文,更在于把“学术”“政策”“产业”拧成一股绳,让文化研究变成实实在在的力量——那种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力量。就像科考队在昆仑山里立的“于阗南山”碑,这工程正在给中华文明的标识体系,刻下一个新的文化地标。
走进“一院三中心”,昆仑灰的墙像块巨大的画布。墙壁上,三种文化的来龙去脉清清楚楚,像在讲述一个漫长的故事。李志遂坚信:“和田的根在这儿。”
要知道和田多看重“一院三中心”,光看那些中心主任的名头就懂了。中华玉文化研究中心的赵朝洪,是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的教授,带博士生;于阗佛教文化研究中心的刘文锁,来自中山大学人类学系,也是教授;昆仑文化研究中心的巫新华,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做研究员。这些名字背后,是一沓沓论文、一次次田野调查,是能把历史说透的底气。
巫新华研究昆仑文化有些年头了,他说昆仑不是简单的一座山,“它是中国文明的文化符号”。他解释时眼里有光,“内涵多着呢,但再多含义,都围着核心来。有地理上的山川,有信仰上的精神,有神话里的文化内核,还有国家认同、文化认同这些。”
2024年10月30日,讲解员在位于和田玉都城的和田玉博物馆为游客演奏玉石仿古乐器。赵朝洪从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毕业,现在是考古文博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他专搞新石器时代考古和玉器考古,肚子里的学问像座挖不完的山。这些年,他总在琢磨玉文化。
他在和田考察时说过,中华玉文化在世界民族文化里是独一份的。和田玉就是这文化的肉身,不只是块值钱的石头,更是人类文化和精神的象征。在中国乃至世界的历史文化里,它一直占着重要位置,代表着人对美好、吉祥、和平、幸福的向往。
所以赵朝洪总说,得把中华玉文化好好往外传,“让它带着的那些大国工匠精神、哲学、美学,慢慢渗进人们心里”。他一直觉得“这样才能扎实搞文化润疆,让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事,做得有形、有感、有效,最后拧成股劲儿,推动中国式现代化在和田的实践。”
于阗佛教文化在中国佛教里的地位,得用“沉甸甸”来形容。佛教最早进入新疆,一个重要地点就是于阗——也就是现在的和田。佛教到了中国,在于阗形成的佛经成了中国佛教文化的经典,还是汉语系佛经里最完整、最系统的那种。丹丹乌里克、巴拉瓦斯特这些地方挖出的于阗佛教壁画、木版画,和敦煌莫高窟的壁画放在一起,能看出不少“亲戚关系”——相似的线条,相通的故事。考古人员还发现,于阗佛教绘画一路传到了甘肃、河南、山西、山东。这仿佛在说,很早以前,于阗和中原就像走亲戚似的,来往得热络极了。
“一院三中心”成立后,没打算歇着。为了壮大专研队伍,他们跟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历史研究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世界宗教研究所等国家级研究机构签了文化润疆战略合作协议,还在和田挂牌,建立了中国社科院中国历史研究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的国情调研基地。
与此同时,他们搭建了学术交流的平台。中华玉文化主旨演讲、于阗佛教文化主旨演讲、清华—和田文化学术会议、昆仑文化论坛,一场场办下来,还计划开展昆仑多学科综合科考项目,大家凑在一起,把和田里藏着的中华文化元素一点点挖出来。
就说今年7月2日的“2025年新疆昆仑文化论坛”。会上不光有专家登台演讲,还举办了“昆仑吟唱”大赛2025年启动仪式和展演,展示了国风校服设计成果,甚至上演了舞剧《昆仑谣》片段。诗歌、服装、舞蹈,这些活灵活现的形式,把昆仑文化在新时代的样子演了出来——这叫“活化”。
论坛上还放出了不少好消息:“万里援疆情·昆仑鉴同心”疆缘码优惠政策,“于阗学者”“昆冈学子”人才计划;和田地区乡村“著名行动”成果发布,还搞了“点亮地名”仪式。一边传扬昆仑文化,一边助力乡村振兴,两不耽误。
开幕会后,冯时、韩子勇、巫新华、岳峰、李锦绣、王双六位专家,各讲一个主题,头头是道。冯时讲《考古昆仑》,韩子勇聊《昆仑、和田、现代化》,巫新华说《昆仑文化: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精神根源》,岳峰解析《“五星出东方、天佑大中华”——“五星出东方利中国”文化内涵》,李锦绣谈《唐代经略西域的历史分期》,王双讲《喀喇昆仑精神:新疆大地孕育出的特有军事文化》。每个主题背后,都是扎实的研究。
一场文化论坛的落幕,往往是产业落地的开场。
今年7月25日晚,《凤凰周刊》记者在和田参加了“第十五届和田玉石文化旅游节开幕式”。第二天,记者在路边碰到个外地来的大学生,是来参加旅游节的。
那位大学生递过来一块石头说:“这不是玉,就是一块普通的石英岩。你看,上面有道裂纹。”他用指尖摸了摸那道缝,“是昆仑山的风留下的。风不会写论文,但它会写历史。”风在旁边吹着,带着细沙,像是在应和这句话。
北京市援疆和田指挥部的手,就藏在这些故事的褶皱里。从“一院三中心”的揭牌,到专家团队的组建,从学术论坛的搭建,到文化成果的落地,它们像条隐形的线,把北京的资源、智力,一点点缝进和田的文化肌理里。这不是简单的援助,而是让文化在这片土地上重新生长——带着历史的根,迎着现代的风,最后长成能荫蔽共同体意识的大树。
沙尘还在和田的夏天里狂奔,但昆仑灰的墙下,那些关于文化的故事,正被慢慢写进历史。